后期克那种破碎的美感，最好的地方就在于的确让人觉得可惜吧。人生的遗憾是会随着死亡而结束的。凡人之所以无奈，是因为无法重来又不愿到此为止，是因为死亡本身会形成更大的缺口，于是只好把故事连同缺憾一起接受。有时候我会想，克在临死时，在他还没有对死亡习以为常的时候——假如有这样一秒钟，他的思维并不灵敏，不足以思考事情的来龙去脉，又不算迟滞，尚能容许大脑唤醒渺远的记忆——他会不会觉得遗憾呢？为队友，为家人，为故乡，为一个凡人戛然而止的生命。这个可怜人并不知道关于自己、关于故人、关于世界的真相，他的遗憾尚且属于普通人，是一种无可奈何又有处可去的遗憾。换句话说，有那么一瞬间，他以为这一切就要这样结束了：未来没有不得不反复咀嚼的仇恨，没有明码标价的沉重馈赠，没有无数需要拯救的生灵，没有什么九死一生的道路，只有凡人认知中亘古不变的静谧。然而事实截然相反，这个故事永远不会结束，所以他的遗憾也不曾有消散的机会——哪怕是迫不得已的消失——所以他只能被无法挽回的事物浸染下去，最终自己也一去不返，直到那个不再会悲哀的残酷节点。他的所谓人生已经没有尽头了。该说幸运还是不幸呢，一个人不再会为自己感到可惜的时候，他本身也就成为了最令人遗憾的遗憾。

某种意义上来说，因为在异世界死亡而无法回到家乡，倒比得知故乡已经毁灭了上万年要好，人死了，但是念想没有死。而念想先一步死掉的话，人又怎么活呢。

-

原作那么多克的细节描写，真的很让人满足和想要流泪不是吗？就像在路上捡到一些散发微光的碎片，看起来不过是稍显璀璨的石子，收集起来却能够铺成一片宽广的星空……

很多简单的快乐、烦恼和观念构成了复杂的小周老师，而穿越后又有许多微小的事物在他的外层一次次构建起新的模型。组装完美的链条大多时候都能挡住外来者的视线，也把那个小小的旧日遗民封闭了。他在外人眼中越来越难以解读，但到后来我们能听见一些声音，知道一些初始部件已经掉落下来，化为骨灰般的粉末。最后这种复杂性超脱了人类，化为无法描述的概念和符号，我们无从得知核心零件还剩下多少。

尽管如此，我无意讨论忒修斯之船的问题，纵使克的改变几乎不可逆。全自动许愿机最重要的部分是什么？排除玻璃、轴承和金属管，排除一份奇迹师的非凡特性，最终我们得出再简单不过的答案，一个人类的澄澈心灵。它比齿轮更为灵活、比水晶更为纯净、比神明更为永恒——他如此希望，我们也如此相信。

克的形象非常鲜活，越复杂的人体现出的纯粹也越动人。我们在他沉睡前所见到的最后画面，正是一个很简单却很难实现的人类行为：他向阿罗德斯承认自己的恐惧，然后穿过雾气走进光门。克一路上获得的、失去的东西在此刻统一，读者从中得以窥见那个决定他的选择的核心。于是我们知道了，那些闪烁的小小碎片、那些不被非凡接纳的零件，就是人类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。